Chai Chen 藝文創作坊

◎ 張 財 振 撰稿
逢年過節，在都市裡頭還是一個樣，沒有一絲絲臺灣早期濃郁古早味的佳節慶豐餘氣氛，街道依舊如往常般車水馬龍熙來攘往；隱沒於鄰近巷弄內的『觀光市集』，依然是青少年排憂解煩的好去處，不時可看到三五好友群聚大啖雞排、漢堡，嘴裡啜飲著烏龍綠，終日談天說地言不及義，日日非得喧嘩嬉戲直至夜暮深沉才願離去；此際大地再度恢復一片阒寂，唯獨那林立於街旁的霓虹燈依然在寂寥夜暮中熠燿閃爍著。



出生於50年代的我，是不會喜歡這種表象看似富裕卻又帶點些許頹廢糜爛的都市叢林生活，倒是早期台灣味的農村生活，較能勾引起我對它的懷念與回憶，我的故鄉『店仔口』正具有此濃濃台灣古早味，雖然『它』早已掉了漆、螁了色，風采不再，卻不減損我對它的懷思，它如罈老酒必須經過淺斟玩味後，會更顯得香醇濃郁的好地方。
『お母さん---，我是阿振啦！瞑那再（明天）我袂返去庄腳七逃啦，妳要綁肉粽、包乾仔給阮吃喔!』，等電話一打通後，我急忙將思念家鄉之情傳送給話筒一方的年邁老母親。
『好啦!趕緊叼返來厝吃啊!』，話筒一方的母親喜孜孜應允著。
母親已高齡八十三歲，為何還忍心勞碌母親綁粽子給我吃，其實母親心情我很清楚，她心裡總是惦記著終年漂泊於外，辛苦打拼肩負家計的孩子，已久未曾嚐過家鄉菜了，趁此良機母親方能展現自己的好廚藝，做出富有古早味的家鄉菜來讓我們品嚐，每當看到自己的孩子吃得津津有味的同時，她那慈祥容顏早已顯露出一抹滿意笑容。讓她覺得自己在孩子心目中尚有存在的價值，這就是我想要給她”健康樂活”的信念。
晨光熹微，車已行經三多路陸橋下涵洞口，左轉上國道1號緊接著往國道3號高速公路方向前行，此際腦海思緒猶如湖面受初春細雨親吻般，泛出對故鄉人、事、物種種思慕之情的漣漪，由小而大逐漸泛化開來。『耶！老公開車小心啦!』，經老婆這麼一語點醒夢中人，才把沉浸在過往回憶中的我抽離回到現實狀態，好讓我能繼續專心開著車往故鄉的途中前進…
『お母さん，我到厝啊！』……
咦！怎麼沒人應門？順著一縷縷隨風飄來的蒸肉粽香味聞香尋蹤，逕自個兒往陰暗矮小的竹造房舍（距今已歷經百年歲月的建築物）後院鑽了過去，後院裡看見一位白髮皤皤的母親正背著我，專心地上下翻動著在大鑄鐵鍋滾燙熱水裡那串串的肉粽，經一攪動陣陣肉粽香撲鼻而來，讓饞嘴的我忍不住輕步走向前趨近母親耳旁低聲細語說著：『阿母，我到厝了！ㄚ嘿肉粽ㄟ凍吃啊未？』；『喔您到囉！等ㄟ就耶凍吃啊。』母親回應道。
為什麼？我會那麼喜歡母親包的肉粽、乾仔；因綁肉粽所用的竹葉是現採的，再經熱水滾燙洗淨後，竹葉早已隱約透出陣陣竹葉香、外加爆過香的黑豬三層肉及葱花，紮實包裹糯米成型，並用龍眼木當材火燒，在大鍋竈上蒸煮數小時，讓竹葉香、黑豬肉油脂、葱花、糯米香全融合於一起，所有香氣既融合又袂礙味，有咬勁又俱傳統古早味，吃上一顆，讓人有種『此物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尋』的感動。
至於乾仔，也同樣用黑豬肉絞碎、豬腸衣、馬鈴薯切碎、切塊等真材實料，並遵循古法下去製作，每當吃上一口總有股樂不思蜀好幸福的感覺。
酒足飯飽後，到三合院前庭及巷弄內，憑藉著腦海裡依稀回憶中殘存的蛛絲馬跡按圖索驥四處繞繞走走。待步行經過伯公堂前那條深邃長廊盡頭，不禁想起小時候我們追隨堂哥們與伯公玩躲貓貓的往事，如影隨形般一一呈現於眼前：
『喀！喀！喀………』當蹬著木屐的腳步聲由遠漸近，正在庭院一旁使壞的我們這群小鬼頭一哄而散，就近尋找隱密處躲藏身形，留下滿堆狼吞虎嚥後殘存的果皮碎屑，由缝隙往外瞧，但見伯公駐足打牙犯嘴：『這些夭壽死囝又在折損別人家的果園，活像餓死鬼般真是不受教！』待謾罵聲漸行遠去，銷聲於巷弄底，我們這群小鬼頭又似嗜甜的蒼蠅般群聚而來，繼續得意的享用掠奪而來的豐碩戰果。
由於對木屐懷有特別的情感，往日滿滿的回憶頓時又融入我腦際，木屐在我這年代曾看過，卻很少穿過，小時候曾看過腳著木屐的伯公，那跩的可以的步伐活像廟會出巡的七爺八爺，消瘦如柴的白晰蛙腿，伴隨著赤裸著上半身，下半身也僅著一條寬敞通風的四角褲，嘴邊叼著一根老煙斗，老花眼鏡下的眼神往上飄，信步到處晃呀晃， 遇到鄰家婦女還會不經意的瞄她一眼，更不自覺的摳摳子孫袋，非得把鄰家婦女嚇得花容失色方肯罷休。
因對故鄉古文物有著深厚情感，每當鄰近伯伯、嬸嬸搬離，那空下久未居住的房舍，經風吹雨打後，間間房舍接二連三頹圮坍塌，成為貓、狗委身遮風避雨處，還記得有那麼兩件趣事：
其一、有次我穿過破損泥牆，進入空蕩已久的屋舍找尋置於其間的民俗文物，尋著尋著抱回好多民俗文物及器皿，回到家中驚覺雙腳早已被跳蚤擁吻數處，外加本身有著天生過敏體質，讓整雙腳腫癢數個月難受異常。
其二、在頹圮坍塌古厝中找尋民俗文物之際，突然間屋頂橫樑斷裂，大量瓦片掉落砸得我頭破血流，直至現在，我頭頂上還留下大大的一顆腫包。
由於自幼對農村傳統古文物興趣濃郁，舉凡鍋碗瓢盆、祖祠祭祀用的青銅器、婦女肚兜、繡花鞋、古早吹風機、50年代孩提時的照片、布尺、古鏡，無不一一收藏於我現僅存的一只30年代檜木行李箱中，外頭加上一只古鎖並將之置於牆角落陰暗處，每當回鳥松工作室時，我總會拎出那只塵封孩提時總總回憶的舊木箱，拂拭上頭塵埃後開啟，便獨自一人靜寂享受那過往美好回憶，似覺往日情景猶如透過映機般歷歷呈現於眼前，突然驚覺人生如白駒過隙、浮雲消逝般短促易逝。